時間正當春季,是一年的開始。
農民們正以辛勤的工作來迎接新的一年,在席斯恩,大部分的騎士在沒有出征時便身兼莊園勞工,他們幫助農民開墾田地,也協助國家建設,當然也領取應得的薪資。農民繳稅要比其他莊園少,每個人都有基本的消費能力,因此連帶刺激了商業發達,四方之民前來歸附的越來越多,席斯恩也就越強,「太陽莊園」的名號可說是無人不曉。
若真要挑出瑕疵,應該就是領主與大王子賽維長期以來存在的裂隙,按照慣例,領主會在長子年滿二十歲時宣佈繼承人,但賽維已經二十四歲了,卻遲遲沒有得到父親首肯繼承大位,偏偏要等到小兒子洛克年滿二十才定下所謂的「五日之期」,這用意已相當明顯。關於皇室繼承的疑問早成為百姓們關切話題,甚至有人開始擔心,要是爵位真的傳給洛克,表面的和平即將潰散,席斯恩會不會發生內亂還是未知。
五日之期已到,各國代表再度聚集在席斯恩。
代表們身旁的護衛明顯增多,大家都心照不宣了解彼此的用意,事已至此,繼位成敗將有戲劇性變化,只要一方無法接受結果,這些侍衛就成了保障性命的關鍵,然而在所有代表中,只有索菲亞捨棄了侍從,因為她堅決相信,洛克會給大家一個滿意的交代。
在議事廳裏,中央大椅上坐著席斯恩爵士,在他右手邊是小王子洛克,左邊則是大王子賽維和謀臣奇洛馬休,與會的莊園代表們分坐兩列,元老院的耆老次之,廳堂外圈則站滿了鐵甲侍衛,精心規劃的排場空前盛大,象徵席斯恩一貫的宏觀氣度;那條沒有盡頭的紅毯由大殿一路向外延伸,引導著通往城樓的宣示之路,待結果宣佈後,新領主必須由這走上城樓向人民宣示,並接受百姓歡呼,這是多麼榮耀且感性的一刻,但現下的氣氛卻讓人焦躁不安,直透心底的涼意無法驅散,樓下傳來預演的樂聲,也只單純炒熱了表面的榮耀。
燭火搖曳,典禮正式開始。
在一些例行公事後,由領主親自主持宗教之禮,每個人都要跟著祝禱,借由反省身心來得到精神上的安適。儀式完畢,重頭戲就快要上演,在席斯恩爵士恭迎聖杯並飲用聖水後,便要宣佈莊園的新繼承人,與會的每個人不禁心跳加快,更甚者早已汗流浹背。
席斯恩:是時候了!呈上聖杯!
手持托盤的侍者走進大廳,必恭必敬的呈上了聖杯,那聖杯不知何種材質所製,造型古樸,經過了歲月洗禮卻仍閃閃發亮,杯中之水在燭火映照下轉為紅色,宛如耀眼奪目的寶石,正靜靜的燦出點點星光。席斯恩雙手接過,象徵式喝了一口,轉身將聖杯置於几上。
“感謝各位今日抽空參加席斯恩的繼承典禮,本人再次的由衷感激!新領主產生後,還望各位不吝賜教,多多給他指導與建議,各莊園間仍能通力合作,共創繁榮!”
與會代表象徵性的拍手贊同,心臟傳來的振動清晰可聞,連空氣與時間都停止了,這一個簡單的答案,不過是一個單純的人名而已,卻像用一生等待般漫長。
“在此我也不多說了,我宣佈繼承人就是…”
代表們凝神以待,深怕聽漏了什麼,卻沒到從席斯恩口中吐出的不是答案,卻是一蓬熾熱的鮮血。
代表們和與會貴賓瞠目結舌,紛紛驚恐的站了起來,一聲聲令人聳然的悲鳴由席斯恩爵士喉頭發出,鮮血從口鼻流下衣襟,染紅了自己的華服,當他站不住腳跌下樓梯時,司儀還沒來的及反應,已由可悲的撞擊聲宣告典禮提前結束。
“ 有人在聖杯中下毒!!”
奇洛馬休跳上椅子大聲疾呼,一時之間,擁護賽維的騎士紛紛拔劍湧入會場,另一支巧妙安排的部隊也由城樓直奔而上,護衛會場的戰士以為發生動亂,雙方人馬就在廳內廝殺起來。代表們的護衛派上用場,紛紛拿起武器加入戰局,不分皂白只管屠戮,把會場染紅成一片血海。毀損的桌椅,飛濺的鮮血與屍塊,加上因燭臺倒塌而燃燒的地毯,將此處綴成了人間煉獄,不折不扣的修羅惡夢。
只有死亡氣氛陪伴眾人,停滯的時空壓制每個人的理性,遠遠的,彷彿傳來死神鄙倪的笑聲,人的理智早被原始獸性吞沒,被鮮血沾滿的鐵劍仍不分敵我斬殺下個目標,死傷慘重自然不在話下。洛克根本不知道發生什麼事,父親的屍身就倒在眼前,自己卻因驚恐過度而忘了悲傷,混亂中他只記得要救索菲亞,但是站上台階,舉目所及都變成了紅色,將近百人在室內混戰,除了武器交擊與慘叫呻吟,他根本聽不到任何聲音,也無法辨認索菲亞的位置。他試圖說服自己冷靜下來,壓低身子,避開危險慢慢爬向門口。
“或許索菲亞已經離開了也不一定….”
“或許她有別人保護而沒有受傷,或許…“...
許多的念頭在他腦海裏閃過,而他早已失了方寸。
突然間,一股強大力量從背後將洛克擊昏,他的自我,漸漸沉到空白意識的深海裏,再無法與世界聯繫。
夜已深沉。
因為肚子餓而漸漸清醒的洛克,發覺自己正躺在雜草當中,這裏不是自己的房間,不但又小又黑,還不時傳來陣陣令人作嘔的霉味。他掙扎著想站起來,但全身皮肉痛的就像曾被人凌遲過一樣,別說是站,就連移動指頭也絲毫不能。
“父親死了!“
到了這個萬籟俱寂時候,洛克才懂得哭,淚水輕輕從他臉龐滑下,落在冰冷的砌石地面,卻沒有任何人來安慰。
以前每當他不開心的時候,索菲亞、奧德那這些知己都會傾聽他的心事,父親和老管家在他遇到挫折時總是不斷的鼓勵,但是現在呢?深處地下的牢房卻是一片寂靜,唯一陪伴他的,只有穿過小窗透進來的些許月光,和那些循血腥味而來的蒼蠅。
想著過去,哭累的洛克再度昏睡過去,也許只有在夢中,他才有抓住短暫幸福的資格。
不知過了多久,陰暗地牢那端響起了人聲,聲音雖然不大,卻立刻把洛克驚醒,睡了一覺體力稍微回復,他掙扎的爬向牢門邊,想一探究竟。
“會是誰來看我?是索菲亞?老管家?還是奧德那?
兩個身穿鐵甲的士兵走近牢房,其中一個手上端了個碗,看來是替洛克送飯來的。
洛克:兩位大哥,麻煩你們請我哥哥來一趟好嗎?我想見見他!還有….
話還沒說完,騎士的鐵鞋已一腳踹在他臉上,痛的洛克在地上打滾。
“ 毒害自己父親的傢伙,居然還敢命令我們做事?你有時間大呼小叫,不如利用時間好好反省罪惡!畜生!!”
“ 哼!別跟他多費唇舌!這種忘恩負義的傢伙死有餘辜!”
騎士將手中的碗丟入牢房,飯菜和碎片散落一地。
“ 喂!你在做什麼啊?”
“ 反正他精力旺盛,就讓他像狗一樣爬著吃好了!”
“ 哈哈哈~~說的也是!!”
兩人掉頭離開,黑暗中只剩下孤獨啜泣的洛克。
另一方面,在王城的大廳中,已成為領主的賽維正枯坐王位,靜靜的望著地板發呆。距離今早成功在這裡毒死父親、那值得歡慶的勝利時刻,才不過短短半天的時間而已,賽維臉上就已沒了笑容。回想當初只是一味想奪取王位,到了真正當上了領主,卻衍生出一連串頭痛問題,讓賽維越想越氣。一開始若能冷靜下來想想別的辦法,或許現在就不會陷入進退維谷的地步,他有點後悔,原來想像中的甜蜜只是幻夢,高高在上的位置,有力所不及的現實苦澀。
寂靜長廊彼端傳來腳步,那是剛從外面回來的奇洛馬休所發出的。在成功的自導自演弒父戲碼後,賽維當上了領主,而奇洛馬休立刻以國師身分自居,開始為賽維四處打點關係,好讓辛苦建構的完美計劃能順利走下去。不過當奇洛馬休踏進大廳時,賽維卻沒有抬起頭來看他一眼,或許是心情不好,或許是專注於思考,以致奇洛馬休沒有得到一個功臣應有的重視,只有無語的寂寥冷清。
奇洛馬休:領主大人,您在想什麼呢?
賽維以略帶不滿的目光看了他一眼,然後又轉回地面上,選擇了繼續沉默。
奇洛馬休:不想說的話,那不介意讓我猜吧?您一定是為了當初沒有深思熟慮,以致於現在衍生出許多問題而煩心,對嗎?
奇洛馬休聰明絕頂,一語就道破了自己的心事,賽維再也無法保持沉默,他站起身來,隱約有點不耐煩的指責意味。
“我當初急著奪位,沒有閒暇考慮太多,現在你的計劃雖然成功了,但我卻變的狼狽不堪!那老頭一死,教廷立刻宣佈由我「暫代」領主之位,你聽清楚了嗎?是「暫代」而已!換言之,他們根本不承認我是席斯恩的領主!!今天下午探子回報,教廷才剛宣佈這消息,聖達格和徹布齊兩莊園就立刻展開會商,看來他們是想趁我王位沒坐穩前,先給我來個下馬威警惕一番,席斯恩昔日的威風,已隨老頭的死化為烏有,我非但得不到好處,現在連命都快不保,你要我怎麼辦?我又怎麼笑的出來?”
賽維的語氣越來越激動,一發不可收拾的亂罵,毫不顧慮夥伴的心情,在真正說出心理的話後,洩了氣的皮球了無新意,又坐回王座不發一語,這一幕有些悽涼,換作任何人都該生氣,但奇洛馬休不但毫無慍色反而露出微笑,似乎主人會有這樣的反應,也早在他意料之中。
“我若是送您上了斷頭台,對我也沒有好處,當初要是這些狀況我沒有設想周到,又豈敢輕易動手?”奇洛馬休的笑容實在討厭,至少對心情不好的賽維而言的確不假,他總是充滿自信,自信到讓人不得不託付所有。
“我們可是同舟一命啊,讓您封王不過是個開端,接下來還要讓您娶回索菲亞,得到教廷的信任,並稱霸整個南歐,將領土擴展直到地中海!!”
賽維:希望這不是口頭上的安慰而已,我就姑且再信你一次!說吧,接下來該怎麼做?
“第二步就要出奇制勝了….“奇洛馬休詭異的笑著。
“請您立刻修書兩封,分別送達聖達格與徹布齊,信的內容都要一樣,大意就是您將要娶索菲亞為妻,為了維護兩國邦誼,願意割讓諾亞莊園底下最富庶的亞尼加農莊給他們,希望雙方未來能攜手合作,共創繁榮!”
賽維聽了奇洛馬休的話,氣的從王座上跳了起來。
“你是嫌我還不夠慘,還要這樣玩我嗎?我現在根本就沒有可能娶回索菲亞,更不用說將諾亞莊園的領地隨意割讓他人,這根本是在自掘墳墓!!”
“ 您需要冷靜一下…曾是敵人者未必不能加以利用,他們不但將助您得到索菲亞,更是用來贏得教廷信任的最佳籌碼,我說過我不會害您,更何況現在已經騎虎難下,您又何妨再信我一次?”
奇洛馬休說的沒錯,反正現在情勢危殆至極,若是讓聖達格與徹布齊結為同盟,也只能乖乖的等待死亡降臨,與其什麼都不做,倒不如再信他一次,基於這樣的信念,賽維勉強壓抑自己怒火,語氣和緩的說道:
“那麼洛克呢?他不死的話我永遠寢食難安…”
奇洛馬休:先別急著殺他,他還有很高的利用價值,正如同我常說的,只要照著計劃走,您一定可以摘下勝利果實,我奇洛馬休會替您掃蕩一切障礙,完全不需要擔心…
奇洛馬休胸有成竹的保證,賽維也只有賭了,他立刻要侍者拿來筆墨,依奇洛馬休之意修書給聖達格和徹布齊,並指派奇洛馬休為外交使臣,連夜送信前往兩國。他還不了解這計劃如何運作,但他卻非常清楚,再糟也不會比現狀更慘,何不拼著一死抓住希望的尾巴!為了美夢可以實現,即使是地獄,他也得義無反顧的踏進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