承諾要給室友驚喜,回到寢室後卻不發一語,皮爾斯關起燈來早早就寢,里歐什麼都不能做,也只好趁早進入夢鄉。當整個基地徹夜狂歡,兩個被邊緣化的人選擇了寂靜,沉澱自己的心靈,在夢境裡尋求虛幻的溫暖與慰藉。

 

半夜兩點剛過,皮爾斯從黑暗中甦醒過來,不過他沒有下床,只是動作輕微的在棉被裡翻找物品,不一會轉過身去望著玻璃牆面,手上多了個黑色鏡片,透過寶物從漆黑中觀察,連呼吸都不敢發出聲音;幾秒鐘的暫停後,他終於掀開棉被坐起身來,毫不遲疑地朝里歐的床鋪走去。

 

『醒醒,里歐!』

 

長期精神緊繃的孩子,半夜被搖動肩膀立刻驚醒過來,當發現房間一片黑暗,他先是抓抓頭喚醒自我意識,接著不悅的表情立刻浮現臉龐。

 

『發什麼神經啊你....』

 

皮爾斯摀住他的嘴巴,又朝玻璃方向看了幾眼,確定沒有動靜後,才放開對里歐的壓制。

 

皮爾斯:玻璃後方目前無人留守,但只要聲音過大還是有可能招來厄運,請務必小心。

 

里歐:現在是三更半夜,你沒事叫醒我幹嘛?

 

皮爾斯:這五百天你辛苦了,是時候奉上最後的禮物,你幫我一個忙,坐上椅子並戴起眼罩,放心,我沒有要電擊你的意思。

 

里歐:不能等到明天早上再做?

皮爾斯:沒時間解釋了,快!

 

里歐不情願的往座椅移動,戴上眼罩後,眼前呈現出清晰明確的綠線,依照地形及景物推算,顯然就是這個房間與基地結構的完整複製。

 

『看到地圖上的橘色亮點嗎?那是你現在要運送的標的,像平常練習般操作即可,將它往上送進通風口,運用正負電的特性持續推送至深處,直到武器庫電網前停下,開始吧!』

 

雖然不解其意,但里歐隱約聽出皮爾斯略帶緊張的語氣,想想對自己也沒有損失,立刻開始了搬運路線的實戰操作。那盒子因為正電相斥往上彈入通風孔,立刻被負電集牢牢吸附牆上,當盒子本身屬性瞬間轉化負電,物品再度往預設的角度飛去,就這麼經歷幾個轉彎與高低起伏,最終來到武器庫通風口處,在電網前精準的停了下來。

 

皮爾斯:先放著就好了,你可以把眼罩摘下了。

里歐:盒子裏是什麼?

 

皮爾斯:還記得你第一次攻擊我後,我立刻去了醫務室嗎?盒子裡面裝的是過錳酸鉀,還有用電子系統控制開關的浣腸甘油,只要按下按鈕,甘油與過錳酸鉀混合會產生濃煙及火光,足以讓整個基地忙成一團!

 

里歐:為什麼要這麼做?

 

皮爾斯:我每天讓你研究基地的虛擬地圖,你可別告訴我沒放在心上!濃煙與火光一旦產生,而且還是離彈藥庫最近的位置,那時候監視你的兵力將完全撤離,你可以依照記憶所示,直奔一樓大門強行突破守衛,過了鐵橋後重返自由世界,這就是我送你的五百日大禮!行動前我會先預告,但不是此時,也並非明天,請耐心等待通知。

 

里歐:真是見鬼了,你會有這麼好心幫我逃出這裡?!那狗屁陷阱到底什麼時候才要啟動?

 

皮爾斯:總統將發函邀請叛軍首領,至中立第三國進行和平會談,克里夫會親自領隊,肯定會帶走很多隨扈,裝置在他離城後才會啟動。一直以來我不斷請求克里夫將你帶在身邊,但因為你的糟糕表現讓機會微乎其微,現在只剩強攻大門一途,唯有回到伯納特勢力範圍,你才能真正重獲自由。

 

里歐:伯納特死了,已經被你的病毒給毒死了!

 

皮爾斯:試管裡裝的是弱化後的感冒細菌,就算不幸感染,威力連隻螞蟻都殺不死,怎麼可能除掉伯納特?

 

里歐:所以伯納特沒死?!為什麼?那新聞為何這樣報導?他怎麼可能配合你演出?

 

『是配合演出沒錯,但關鍵不是他有多幸運,遭遇過幾次細菌暗殺仍能毫髮無傷,而是我們約定好以五百天作為基準,五百日一到,伯納特就會自動宣佈死亡消息,以及總統將要和談的意圖,好讓克里夫誤以為長久以來的詭計終於成功,事實上根本不是如此。』

 

他的語氣慷慨激昂,濃烈的情緒參雜其中,隱忍五百天才說出事實真相,那緊握的手施盡全力,想把過去不好的記憶完全捏碎。

 

『會帶你上陽台訓練,是為了讓你記下外部地形,當你突破一樓防線後,切記要逃入森林,頭也不回的持續往東走,只要遇到了伯納特的軍隊,他們會保障你安全無虞。』

 

『我越聽越模糊了,你皮爾斯身為叛軍機要,被伯納特傷得這麼重形同廢人,對他恨之入骨,居然選擇幫他來對抗克里夫?』

 

『皮爾斯確有此人,但他被俘虜後的一週內便接受司法制裁殞命,身為正義之師,不可能讓這種惡賊多活幾年!曾經朝夕看管皮爾斯的我,比任何都了解他的習性,為了取信克里夫,我只好自己接下模仿惡魔的重擔...』

『所以你是伯納特的手下?天啊!只為了這個理由,你居然挖掉了頭蓋骨,犧牲眼睛,切除手臂與砍斷右腳,怎麼可能...是什麼讓你不惜賠上一切也要完成使命?』

 

『讓我說個故事給你聽吧...』

 

故事有點長,但一切要從叛軍奇襲的那個夜晚說起。

 

「將軍,電源接通了啊!那孩子真的成功了,我們有足夠的電力開始進行反制作業!」

 

「事不宜遲,要趕在飛彈發射前搶得先機。」

 

伯納特言猶在耳,隔著時光之牆,這振奮的聲音完全點亮眾人希望,因為英勇少年里歐奮不顧身,把自己當成媒介連結電力,才能徹底澆熄叛軍的革命火焰。

 

「可惡,好不容易到手的勝利飛了,只掌握兩發飛彈又如何?多殺一個是一個!去死吧!」

 

克里夫不滿的嘶吼著,隨著憤怒來到臨界,親手按下了毀滅眾生的致命按鈕。

 

「全軍注意,先用迫擊砲處理阻擋在前的戰車部隊,躲起來的叛軍才能徹底根除!在本部支援到來前,我們一定平安撐住!」

 

伯納特唯一的兒子塞斯.伯納特,雖然不如父親在軍中的威信,但從小跟隨觀摩的結果,他已然繼承了父親衣缽,臨危不亂,指揮若定,完全具有大將之風。

 

「報告將軍,本部發射飛彈過來幫忙,很快就能清除前線障礙!」

 

這句話成了塞斯昏迷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,當他注視著天際飛彈,完全相信本部的支援將精準命中標靶,沒想到飛彈在空中畫出短暫弧線後,不偏不倚地擊中塞斯所在的指揮中心。

 

「醫生,我兒子怎麼樣了?」

 

好不容易由惡夢中脫困的伯納特夫婦,退去軍裝變回再平凡不過的父母角色,男人勇敢發言,而女性毫不掩飾落下傷心淚珠,只因為要面對比惡夢還可怕的事實。

 

「總算是撿回了一條命,不過內臟重創,後遺症肯定不少,能多活幾年還是未知,他的軍旅生涯恐怕就此結束了。臉部超過六成毀容,請兩位等等進去探視時切莫慌亂,你們的驚呼聲會打擾病人休息,也只會讓他更加難過而已...

 

醫生緩緩道出心聲,做母親的掩住嘴巴泣不成聲,然而一牆之隔,剛從麻醉中甦醒的塞斯.伯納特,意識清楚的將這些話一字不漏完全接受,眼淚滑過臉龐,流下炙熱刺痛的痛苦回憶。

 

『你的命是里歐救回來的,但我們卻無法阻止他被叛軍帶走,對他父母的虧欠,我可能這輩子都無法償還;珍惜你所擁有的,即刻退出軍旅生活,回鄉下好好靜養吧!不上前線不代表毫無愛國之心,我會連同你的份一起努力。』

 

父親握住塞斯的手,強忍悲傷說出心中感想,對一個軍人最可怕的不是為國捐軀,而是眼睜睜的看著苦難發生,自己卻已經無力挽回變局。

 

『我這條命雖然時日無多,但能夠多享有一分鐘幸福,那也是里歐賜與的恩惠,蠟燭遲早會燒盡,我想用僅存的力量做件事情,父親,您願意協助我嗎?』

 

夜深人靜,這殘酷的記憶拼圖一片片拼湊起來,越接近真相,里歐的表情越是驚訝,這個他討厭許久的室友,總是落井下石陷害他的室友,每次都讓他憤怒發顫的室友,居然有這麼多不為人所知的委屈,被虛假身分包裹的真心,明明火熱地跳動著,卻從來沒被人重視與憐憫。

 

里歐:你是塞斯.伯納特?!這怎麼可能?我不相信!!

 

塞斯:你本來應該有個妹妹,小時候因病夭折,父親將她的骨灰撒在防風林下,右邊算來第四根樹木的位置,因為她的生日是四月,而死亡時剛好四歲...當年班克斯核電廠爆炸時,員工宿舍結構毀損嚴重,你們不住在建築裡面,選擇在宿舍後方搭建住宅,因為沒有暖氣的你們,至少冬天還有面牆可以抵禦北風肆虐;家庭牲畜中,你最喜歡那黑白相間的小羊,還幫她取了名字叫做桃莉,在你被俘虜後,羊兒似乎心有靈犀停止進食,沒多久就死亡了,跟妳妹妹一起葬在防風林第四棵樹下,這些是你父親跟我分享的,他很擔心你的安危...

 

話說到這裡,里歐長久遭遇的委屈潰堤,難過的流下了眼淚,多虧這次的慶功宴,玻璃對面沒有任何人監視,室友不但沒阻止他,反而走上前去給了他僅有一隻手的溫暖擁抱。

 

塞斯:謝謝你,里歐,這段期間辛苦你了。

 

里歐:什麼話...你這個笨蛋...你早該跟我說的,我當然什麼都聽你的...

 

塞斯:一直有人監控我們行蹤,加上我和父親的五百日約定,真相必須先隱藏起來,還請你見諒。

 

里歐:你既然都來到這了,怎麼不請你父親直接攻打叛軍就好?你可以擔任內應不是嗎?

 

塞斯:根據我方情資顯示,叛軍軍費與武器全由鄰國總統贊助,因為他想併吞我國的野心行之有年,幸虧我父親英勇抗敵,國家至今才不至淪陷;雖然來時被他們矇上眼睛,不清楚基地的正確位置,但我可以大膽假設,這個基地建立在鄰國國土之中,我父親說什麼都不可能跨境緝凶。

 

里歐:我爸媽呢?他們現在過得如何?

 

塞斯:儘管放心,我父親早已派員到班克斯要塞接走你父母與鄰居,將他們送往首都避難,並張羅田地與房屋讓他們安居樂業,只等你回去團聚!

 

里歐:聽到他們沒事,我真的好開心,謝謝你...說吧,接下來該怎麼做?

 

塞斯:我父親過世的假消息放出後,叛軍會收到我國總統的電文,以自請退位並籌組臨時政府為由,邀請他參與和平會談,鄰國總統為保障克里夫安全,實現自己和平併吞我國的夢想,屆時必然會以中立第三方自居,邀請我國總統入境舉辦國事論壇!克里夫怕死也許不會親自上陣,但他本人一定得親臨督軍,勢必帶走不少人馬,屆時就是這基地最脆弱的時候...

 

他把自己籌畫多時的計謀跟夥伴分享,所有細節毫無遺漏,在這夜深人靜的時候,每一個字都刻進里歐心底,再過不久,當反擊的鐘聲響徹雲霄之際,就是兩人打破黑暗、迎向勝利曙光的時刻,塞斯的心臟劇烈跳動著,連說話語氣都絕頂興奮,醫生曾說過他的生命短暫,但到了此刻,他突然覺得自己可以靠這股慷慨激昂的熱血,再多活幾年也不是問題。

 

伯納特詐死的消息釋出後,基地裏幾乎二十四小時開著廣播或電視,克里夫非常關心後續發展,專注等待下一步指示到來;誠如塞斯所言,過不了幾天,鄰國總統果然以和平使者自居,邀集雙方人馬在中立國土上舉辦會談,商討政權移轉問題,克里夫理所當然收到出席命令。他囑咐副官代表上台,自己則偽裝成小兵一旁觀禮,基地裏將帶走一半軍人,偽裝平民混入會場,替自己的安危把關,也杜絕任何擦槍走火的可能。

 

塞斯又去試探了一次,克里夫依然堅持不讓里歐外出,雖然表面上故做悲哀,但一切如計畫發展,可讓兩人心花怒放,連竊笑都得躲進棉被裡以免穿幫。時間來到了克里夫出征的早上,車隊準備好了,軍隊準備好了,所有流程由兩位參謀一次又一次的提醒,但緊要關頭叛軍之主反而扭捏起來,拿出小抄,鉅細靡遺的再次清點身上裝備。

 

『P320手槍帶了嗎?我要兩支,子彈裝滿!』

『準備好了!』

 

『防彈衣是全新的嗎?我不要舊品!』

『全新的,已多次確認!』

 

『手榴彈呢?』

『您不是放在胸前的暗袋裏嗎?插銷還露在外面呢!』

 

『我忘了重要事情!快幫我準備一把繩勾槍,那非常重要!』

『繩勾槍?我們是去會場啊老大?不是去攀岩訓練耶?!』

『笨蛋,我會不知道嗎?如果不幸被人包圍,我需要繩勾槍幫忙脫困!少廢話,快去準備!』

 

即便平時身經百戰,時常徘徊生死關頭,當最終夢想實現時,沒想到克里夫居然緊張萬分,不斷重複相同的台詞或問題,搞得幕僚們都很緊張。這一天天氣很好,氣溫適中,作為奪下政權的紀念日再美好不過,當車隊發動鑰匙,護城鐵橋放下通道,十台軍用卡車魚貫駛出,消失在路徑的遠方時,塞斯望著牆上時鐘,精準算計出手時機,那遙控器緊握在手的模樣,讓一旁緊張的里歐心臟發出轟隆如雷的聲響。

 

『一切照計畫進行!』

 

按鈕確實執行勤務,靠近彈藥庫通風口的盒子精密啟動,甘油從倒轉的容器中流出,滴在過錳酸鉀粉末上,濃煙混著火花燒了起來,通風口附近空氣流暢,瞬間就讓火苗四竄,防火系統探測到熱源立刻發出巨大蜂鳴,警示紅燈在各層樓走廊上快速轉動,廣播通知留守人員火速於地下室集合,緊張氣氛拉到最高,肅殺之氣也顯得更加凝重。

 

『廣播之後,所有士兵都會前往地下室集合滅火,趁現在往一樓大門口逃脫,用雷電控制全場,直接撂倒守衛開門即可!!』

 

離開寢室前,皮爾斯用反間鏡片往玻璃望去,確定隔壁已無人監視,他與里歐快速通過走廊,因為煙囪效應使然,樓梯間已經瀰漫灰煙,就算擦肩而過也不見得能確認彼此身分。下達一樓大廳時,果然有很多戴上面罩的士兵正佈置水線,兩人刻意繞過休息區行走,在最後一段路時貼著前廊蹲低而行,只要穿過大廳,接下來停車場便會出現眼前,火災時刻由停車間隔中前進不易被人發現,來到大門控制室後,里歐會先一步電昏留守人員,打開大門並放下鐵橋,塞斯則用萬能鑰匙發動汽車,等待大門開啟後,便能一路無阻朝自由邁進。

 

塞斯打開其中一台吉普車的門,自己偷偷坐了上去,萬能鑰匙完全吻合且能順利轉動,柴油存量正常,隨時可以發動奇襲勇往直前;里歐與他交換了眼神,自己則往控制室方向走去,此刻煙硝迷漫像是起霧,伸手不見五指的情況下接近守備人員絕對不難,然而最終距離只差幾公尺時,里歐卻晴天霹靂說不出話來。

 

控制室周圍加裝了防煙閘門,在警報轟隆作響時早已關閉,別說要打倒守衛取得先機有多困難,他甚至看不到房間裡面是何狀況,蒼蠅飛舞的軌跡確實能知悉基地的動線與佈置,他也早一步把全部輪廓記憶腦海,但兩人卻沒想到可能遭遇的突發狀況,踢到了鐵板,里歐像是夜行動物突然給強光照到,只剩驚訝一種反應,落得進退不能的狼狽窘境。

 

前方鐵橋收了起來,數噸重的厚實鋼鐵結構特殊且焊接緊密,就算飛彈擊中也不見得能粉碎大門,控制室到出口還有一百公尺長,趁亂移動到盡頭,幸運的話找到小門有可能脫離此地,但塞斯行動不便,不開車的話將無法保障兩人生機,毫無辦法的里歐緊張的連心臟都快跳出來了,失望砌成的臉部表情,不知怎麼對伙伴坦承失敗的事實。

 

『老大出發才半小時,應該還沒走遠,試著聯絡他看看,請他下達最妥適的命令。』

 

濃煙中後方兩名士兵突然接近,當聽到說話時已經來不及了,他們狐疑的視線停留在里歐身上,而後者原本就不屬於這個基地,偽裝只是徒然,註定就是短兵相接的結局。

 

『里歐逃走了!哇啊!!』

 

『那小鬼居然趁亂逃跑?』

 

沒關掉的無線電持續通聯,銅牆鐵壁的控制室裏,留守的士兵已經洞悉一切。里歐雖然第一時間使用電力反擊,將兩個士兵打暈避免衝突,然而電波傳到的速度更快,轉眼間就把狀況發給尚未走遠的車輛,當克里夫知悉這一切意外,當然也猜到一切問題的原點,藥物控制是假的,軍事訓練是假的,和平協議可能是假的,唯獨想救走里歐的計畫才是真的,讓他氣到額頭上的青筋都爆了出來。

 

『計畫已經暴露了,趁亂先回到樓上吧!』

 

『回去是坐以待斃,還是突圍比較實在!』

 

『大門關起來了,當槍口對著這裡掃射時,生還的機率就是零啊!你怎麼如此愚蠢?』

 

兩個人言語爭論的同時,更多腳步聲早已朝著停車場而來,灰煙越來越大了,混著空氣從排氣孔帶來一樓,連停車場也不免遭殃,彷彿雲端漫步般,兩人連自己的腳步都看不清楚。畢竟塞斯是伯納特的兒子,曾經指揮過千百人部隊的職業軍官,里歐選擇相信夥伴計策,收起混亂的情緒與話語,緊緊跟隨室友往大樓後棟奔去。從側面防火旋梯向上攀爬,一路來到平日訓練的熟悉頂樓,善用手邊物品暫時封住出入大門。

 

這棟大樓有十層樓高,呈現開口向外的U字形,兩翼是階梯式的建築架構,像極了人面獅身的兩隻前腳,從九樓開始向外延伸,每二十公尺降下一層高度,一路連接到高聳圍牆才看到盡頭;左右建築之間相隔十五公尺,往下俯瞰,只有本部大廈三樓延伸至城門的平坦屋頂是唯一通路,只要安全到達指定位置,也不被兩側高塔機槍打中的話,也許能順利越過城牆跳入護城河中,爭取微乎其微的逃生可能。里歐希望能從塞斯口中聽到建設性的發言,然而後者只是相視一笑,從容的靠在圍牆邊,好像不把鬧哄哄的追兵當一回事。

 

塞斯:我的任務已經結束,剩下要看你自己本事了,如果見到我父母,幫我跟他們說聲再見...

 

自從擬定全套計畫,踏入克里夫基地的那一天起,塞斯早將生死拋諸度外,此刻的大義從容並不意外,然而里歐卻無法接受。

 

里歐:說什麼鬼話?你以為我會放你一個人自己開溜嗎?要就一起走,不要用那種爛藉口塘塞!

 

塞斯:你冷靜一點聽我說,里歐!我的身體狀況不佳,再活也沒幾年了,如果這一條爛命能換你平安離開就很值得!快走吧,別讓這一段時間的委屈白費!

 

『如果能增強電量輸出,我就能攜帶更重的物品,速度變快,且能移動較長的距離對吧?』

 

 

里歐望著塞斯的身影,已經從一個涉世未深的孩子,轉化為頂天立地的男子漢,那充滿溫暖感情的眼神,讓塞斯想起了自己的父母,以及這個國家經歷戰亂卻仍懷抱希望的無限子民。

 

『連死都不怕最好,把性命交給我,換你讓我做試驗可以吧?』

 

塞斯:你打算怎麼做?

里歐:我把自己的電力催到極限,在兩棟大樓間設立多處正電集,我們倆用繩子綁在一起,來個大樓間的急速飄移!你有絕緣衣不會受傷,我有把握每次能移動十五公尺以上的距離,這是唯一能逃出生天的方法。

 

塞斯:我陪你荒唐一次!但如果注定無法全身而退,至少你得自己逃離戰場,這是我當初設定的目標底限,也是我的交換條件,你必須答應!

 

里歐:我答應你!

 

里歐用繩索將自己與塞斯綁在一起,站上了圍牆邊緣,強風混著灰煙朝上席捲而來,讓人有種跳進火山的錯覺,只要克服這垂直距離順利降落在三樓屋頂,離成功脫逃僅剩下一步之遙。時間不會等人,隱約聽到樓梯間傳來重物撞擊鐵門的聲音,里歐回頭望著夥伴,再沒有言語交談,把萬丈雄心燃燒成為最強動力,這一步毅然跳了出去,去追尋承載了兩人生命重量的無限自由。

 

『上吧!』

 

里歐在腳下設立強大正電集,並在身上施展同樣性質的強大電能,利用相斥作用彈射出去,速度可比流星劃破大氣,朝右方大樓牆面高速撞去。當接近目標地時,強大的正電球由壁面憑空產生,足以抵銷衝擊之外,還施加強烈反向力道將兩人推了出去,一瞬間跨過兩棟建築鴻溝在天空飛舞,塞斯驚訝的看著一切默默發生,強大風聲由耳邊呼嘯而過,這五百日的訓練在里歐身上產生絕對效果,他不單是學會絕技,而是更加地發揚光大,未來遇上任何難關想必都能迎刃而解。

 

幾次的彈跳後落向地面,最精采的部分在最後兩下蜻蜓點水,腳下的正電集抵銷重力做為緩衝,兩次彈跳力道精準,每次只微幅彈升幾公分,最終平穩地落在三樓屋頂上。里歐解開了繩索,拉著塞斯又驚又喜的叫著,離自由世界剩下最後幾十公尺,他們的喜悅可想而知。

 

『多虧你平日的訓練有素,我們真的成功了!克服十層樓高度安穩降落,真是不可思議!』

 

『是你的天賦加上後天訓練帶來的成功,諸神看到了你的努力,所以讓這一切美夢成真!』

 

『還剩下最後一點路程才算皆大歡喜,我們走吧!』

 

話才說完,里歐連轉頭都來不及,已經瞥見塞斯的注意力瞬間被身後情景吸引,驚慌表情才剛顯現,緊接著轟然槍聲傳響大地,一發子彈凌厲的貫穿塞斯肩膀,鮮血向後直線噴出,讓塞斯整個人狼狽摔倒在地。

 

『美夢不可能成真的,因為你們只會使詐,諸神特地派我來收拾兩位騙子...』

 

叛軍之王克里夫接獲通報,第一時間飆速趕了回來,並用隨身的繩勾槍射入牆面,一口氣登上三樓屋頂與兩人頂尖對決。里歐擋在伙伴面前,塞斯痛苦的倒地呻吟,克里夫高舉手槍瞄準,最困難的句點硬生生阻擋於前,硬是把上天賜與的幸福一槍斃命。

 

克里夫:我的直覺果然正確,你是伯納特的內應,假裝幫我訓練這小鬼,三番兩次要求採購設備,目的是為了虛耗我方軍費吧?你內心的醜惡不輸給外表,今日我要替天行道!

 

里歐:有我在,誰都不准動他!反倒是你,平常總是呼朋引伴的欺負人,總算給我逮到落單的機會了吧?

 

克里夫:喔!說話這麼囂張,小心子彈打穿你的嘴巴...

 

話才說完,里歐立刻在克里夫腳下創造出電流匯集,不論是尋常百姓還是霸王,螞蟻或者恐龍,只要有生命的動物遇到狂亂電流,腦筋都會一片空白陷入掙扎,就連里歐自己受到電擊時也難以倖免。然而說也奇怪,當黑色雷光將克里夫圍困其中時,他的表情卻沒任何變化,絲毫感受不到任何一絲疼痛不耐。

 

『哈哈,要怪就怪你室友吧,我參考了他的小聰明,早做好萬全準備來對付你這怪胎!』

 

克里夫拉開領口,露出藏於內部的黑色絕緣衣,這就是雷光最無解的寶物。

 

出於對皮爾斯的不信任,以及對里歐的防備之心,性情多疑的克里夫總是比別人想得更多更遠,隨時穿著全世界最先進的絕緣衣,甚至比塞斯的更好,讓里歐強化後的黑雷毫無用武之地。只有一隻手的塞斯每次洗澡都花費很多時間,為了防堵叛逆,知己知彼,克里夫在浴室天花板上加裝了微型鏡頭,這才知道塞斯為何不怕里歐的原因,原來是不肯離身的絕緣衣幫了大忙,於是乎他很早就購入一套,如今才能立於不敗之地。

 

里歐:這一招如何呢?

 

他凝聚電球朝敵人扔去,克里夫用手臂格擋,短暫的麻痛不足以造成傷害,黑雷消散後,他仍是毫髮無傷的站在原地。

 

克里夫:我不怕電喔!有沒有別的招式?

 

沒有時間思考後路,里歐將黑雷拉起形成如泡泡般的障蔽,包裹在克里夫周圍阻擋視線,自己則利用反彈技巧蹬上牆面,幾次來回衝撞提升速度,就這麼撞進黑色泡泡中,如同魚雷般用膝蓋猛力撞擊克里夫胸口,將他整個人頂飛在地上翻滾,然而劇烈疼痛卻由膝蓋傳來,難掩痛苦跌倒在地,發出令人不忍的撕心哀鳴。

 

塞斯:怎麼會這樣?剛剛那一擊明明成功了!

 

克里夫像個沒事人一樣站起身來,露出詭異且鄙視的微笑,摸摸自己的胸口,也許碰巧斷了一根肋骨,除此之外,並沒有造成足以致命的重傷。

 

克里夫:抱歉抱歉,忘了跟你說重要的事,我在絕緣衣外面還穿了高密度防彈衣,連步槍都打不穿的硬殼,憑你的膝蓋骨就想撞碎?自食惡果了吧?

身體雖然痛苦,但絕不能輕易放棄,因為此刻的他不是孤軍奮戰,還肩負了伙伴的性命重擔,可不能就此示弱向命運低頭。瞇起的眼睛看似掙扎,卻盡力想把敵人的弱點看個清楚,眼下衝撞和電擊都已無效,要怎麼取得勝利,似乎只剩下最後的機會。里歐站起身來,扶著牆壁呆呆站著,克里夫哈哈大笑,好似已預見幾秒鐘後兩人死亡的恐怖畫面。

 

里歐:我不信衝撞對你沒用,我還要再試一次!

 

克里夫:有志氣!我讓你一招,不還手都可以!來啊!

 

塞斯:你的膝蓋再撞一次就碎了!不要中了他的激將法!

 

里歐不聽這麼許多,利用雷電產生更快的反彈,連撞擊的威力也大幅提升。當他來到克里夫面前數公尺時,忽然改變策略又凝結電球,朝叛軍首領的面部扔去;人類面對危難時都有反射動作,即便強如克里夫這樣的職業軍人,對迎面而來的危險也直覺閃避,就這麼眨眼的千分之一秒時間,里歐已經落在身後幾公尺處,他沒有踢擊克里夫的防彈背心,當然也沒有造成身體的二次負擔。

 

克里夫:怎麼了小鬼?沒有勇氣用膝蓋再來一次是吧?會怕痛嗎?

 

里歐:用膝蓋撞擊你也不會死,所以我放棄了原本想法,改用更好的計策打敗你。

 

克里夫:憑你也想終結我的性命?大言不慚的小鬼!

 

里歐:你似乎沒有發現,你的防護衣袖子太短,沒有辦法保護手部不受電擊...

 

克里夫:那又怎樣?所有電擊我用手臂格擋即可,還是能讓你的攻擊無效化!

 

『看看你胸前少了什麼東西吧...』

 

突如其來的提醒,克里夫像是想到了什麼,錯愕的低下頭來看著右邊口袋;回憶追溯到稍早出門參加和平會談時,他擔心危險硬是要手下備齊物品,除了繩勾槍、防彈衣及武器外,他的印象遺漏了一個最危險的物品。那插銷暴露在口袋之外的手榴彈,里歐利用克里夫閉眼瞬間已取下安全開關,雖然沒有倒數計時的聲響,但幾秒鐘後那排山倒海的威力,肯定會將血肉之軀炸個粉碎。

 

『趕快扔掉就沒事了!傻瓜!!』

 

雙手情急之下想打開口袋,取出致命的爆彈之際,他發現里歐在口袋表面創造了電力群聚,穿著絕緣衣的克里夫不覺得心口疼痛,然而雙手未有橡膠保護,導致摸上口袋時觸電麻痺,電流灌入大腦讓全身的機能暫停,就連好好呼吸都做不到,十秒鐘一到,天崩地裂的巨響把三樓屋頂炸出大洞,叛軍之王克里夫臣服於正義制裁之下,化為一灘血水,與兩人的恩怨就此一筆勾銷。

 

塞斯:實在太精采了,里歐!

 

在逃跑計畫之外,克里夫的意外伏法,免去伯納特多年的心頭之患,塞斯顧不得身上傷痛,開心的與里歐擁抱著,燦爛的笑容與現實危難顯得格格不入。

 

『老大被他們殺死了!開槍!替老大報仇!!』

 

『越過這座城牆就自由了!來吧!』

 

里歐帶著塞斯幾次起伏,電光反射帶領他們來到城牆上頭,速度不減的兩人,滿腦子都期盼自由空氣,只要越過了這個禁區墜入河中,再往森林的方向撤退,這一切夢想便能完美實現。十公尺的城牆高度,身後滿天狂舞的機槍子彈,士兵們的憤怒吆喝,彷彿惡鬼糾纏著旅人影子,要將逃離地獄的兩人拉回受苦。

 

里歐拉著塞斯毫不猶豫跳向空中,利用重力加速度擺脫桎梏,心中因為期盼殷切,連下墜的速度都感覺緩慢;黃昏日光被里歐身影阻擋,在他微笑的表情上留下陰影,塞斯的笑容亦尬然停止,看著象徵毀滅的火箭砲從頭頂越過,擊中堡壘右側電塔,鋼骨結構綑綁著高壓電流墜入河中,這突來的變化,讓緩衝河水瞬間變身雷光地獄,警報聲成了哀傷主題曲,紅光一閃一閃的,與即將沒入地平線的夕陽爭輝,克服苦難的兩個演員,注定改不了悲劇的劇本,最終結局的衝擊太大,而時間太短,讓兩人沒時間說完感謝,甚至連最重要的再見也來不及講。

 

日暮之河上,流轉著餘暉最後一段美麗,溫度上升的水裡,蒸騰白煙從緩緩升起,隨著生命消失,讓所有恩怨在此畫下句點。苦難刻劃在回憶裡讓友人帶走,而肉體永遠沉淪在混濁汙穢的煉獄之河中,塞斯達成對伯納特與里歐父親的承諾,心滿意足的走完人生最後一里路。

 

『塞斯!!!』

 

儘管里歐忿忿難平,眼淚不聽使喚的湧出,但他很清楚夥伴犧牲的用意,就是為了讓自己能重獲新生。想到這裡再無懸念,掙扎的游到岸邊,潛入叢林中不忘以雷光反彈拉開距離,轉眼間消失在黑夜的盡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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