『哇啊啊啊 ! 』
德春在小屋外發出驚訝慘叫,同住的孩子們紛紛跑出來關切,但除了跌坐在地的姐姐外,北風還是北風,山頭還是山頭,他們並沒有看到任何異狀發生。
『姐姐,妳怎麼了 ? 』
『不…我沒事…對不起…』
跌坐在地的德春慢慢站起身來,拍一拍沾滿冰雪的衣裳,不過她的視線卻固定望向同一個地方。虎皮在寒風吹拂下微微飄搖,大雪已然停止並喚出了日光,延續昨日的幸運,今天的美好理應無可挑剔,但德春赫然發現,好不容易拋棄的黃色靈體居然又出現了,不過這一次的型態並非人形,而是隱約用四腳在地上踏步。就是這麼詭異,昨天被解怨脈殺死的那隻老虎以靈能現出原形,陰魂不散的跟在德春身邊,她雖然不懂,但對猛獸的嫌惡讓她產生比之前更多的厭惡與畏懼。
白水咒邪術會吸納範圍內的所有靈魂,昨天消失的靈體依附在猛虎身上帶來危機,現在又換成虎靈遞補,德春很難想像它會帶來什麼災厄,讓大夥已經匱乏的生活更雪上加霜。
『老虎不是我殺死的,為什麼會跟在我身邊 ? 昨天明明什麼都沒有…』
『姐姐,你在自言自語什麼啊 ? 怎麼又提到老虎 ? 』
『沒事,你們快進屋子去吧 ! 小香風寒尚未痊癒,麻煩你們輪流照顧。』
德春說話的時候,瞥見那個老虎靈體慢慢地朝大屋飄去,她很想出聲制止,但擔心孩子們心生恐懼所以忍住情緒;忽然間黃色能量一閃,又變為紅色加速穿過房舍牆壁,德春拋下手邊東西衝進房內,除了躺在熱火旁取暖的病童外,那個老虎的靈體早已經消失不見。
德春 : 奇怪,是我的錯覺嗎 ? 跑去哪了 ?
就在德春滿心疑惑之時,消失的靈體沒有不見,只是改換為另一種能量體現來宣示存在,先前跟在身邊的靈惹來老虎,這次換老虎魂魄招來死神,融入夥伴體內讓病情瞬間惡化,根本不給人喘息的時間。
在月色皎潔的夜晚,北方林道上聚集了數位官兵,正拿著火把照亮扶疏的密林小路,引導著解怨脈前往處理。一片倘盪的大路旁倒了一隻老虎,深夜狩獵雖然不算奇怪,但眾將並沒有將老虎抬起的打算,反而是用劍鞘撥弄虎皮,開出了一條隙縫,露出一個充滿惶恐的清秀臉龐。
解怨脈 : 多次囑咐不要再往南方走,我之所以沒有趕盡殺絕…
他冷冷的目光在來人身上審視著,德春的眼神縱有再多無奈,但健康狀況無法支撐的她,連說話都使不上力,只能試圖撐起身體回應解怨脈的疑問。
德春 : 我從來…沒有南下的念頭,不過孩子感染風寒,我必須幫他們取藥治病…
大鬍子 : 這孩子渾身滾燙,肯定是生病了,這下該如何是好 ?
解怨脈 : 拿繩子來。
繩子緊緊束縛在德春身上,卻不是大夥想像的牢獄之災,解怨脈將德春拉上馬來,用繩子跟自己綁在一塊,月夜下快馬狂奔直達北方山頂,越接近星月的頂點,他越感到擔憂害怕,想到德春拖著病體沿著山頂一路奔走南下,至少三十里遠的距離,差點磨掉了她的性命,卻抹不去她想為夥伴盡力的熱情。
德春朦朧的意識中睜開眼睛,看到微暗火光下,解怨脈拿著碗親自餵小春服下湯藥的模樣,心頭大石放下了,雖然高燒痛苦仍微笑著沉沉睡去;接下來幾天高句麗的士兵都沒有走,持續搬運物資上山提供給異族孩子享用,直到第幾個天色昏暗的晚上,多人重病的危機才宣告解除。
解怨脈獨自坐在靠近山崖的邊上,看著遙遠的冰原發呆,那一望無際的黑暗被絕望吞沒,就像自己被流放到北方的心境,滿天星斗無法照耀回家的路,想起父親的容顏,一陣酸楚湧上了心頭,他同時也想起自己殺死德春父母的事實,罪無可恕的犯人,註定要忍受一輩子的內心煎熬。
『謝謝您,解怨脈先生。』
德春披著毯子走出房舍,已經退燒的她此刻看起來精神奕奕,即便黑夜降臨,也無法澆熄她對生命的熱情之火。
解怨脈 : 身體好些了嗎 ?
德春 : 是的,燒也退了,睡得很沉。
解怨脈 : 我是問妳,身體好點沒有 ?
德春略帶驚訝的望著解怨脈,雖然她不清楚為何高句麗的將軍要幫忙異族孩子,但這麼溫柔的口吻,就像是父母親關心的噓寒問暖,感謝之意頓時傾瀉,望著解怨脈的眼神也轉為溫柔。
『謝謝您,多虧您帶來的糧食與藥草,大家病情都好轉了,我也恢復健康,明天開始可以自理生活,請您不用擔心。』
解怨脈 : 也許妳對植物與草藥有點研究,但孩子們飢寒交迫,還是需要肉類來補充能量,明天開始,我會教妳們狩獵與製作陷阱的技巧,希望能讓妳們的生活免於匱乏。
德春 : 謝謝您的大恩大德,德春無以回報,真的非常感激。話說回來,為何解怨脈先生會來到北方呢 ?
解怨脈 : 是我的長官密言派我來的。
德春 : 密言 ? 是因為不愛說話,所以叫密言嗎 ?
解怨脈 : 我沒有見過他,不知道這個名字所為何來,他派我來此,是為了鎮守北疆的女真族。
之後解怨脈將駐兵地點更深入北方,大多數時間沒有留在本部照顧士兵,而是帶著一隊親信駐紮於德春棲身的山腳下,除了幫忙戍守外,也在生活上與女真遺族的孩子們層層相疊。他指導孩子們使用弓箭、製造器具、編織繩索,甚至是在春夏交會時分,依照節令按部就班的種植蔬菜,名符其實成了孩子的監護人。每個被流放到邊疆的夥伴起初都無法諒解高句麗的做法,但隨著時間過去,服膺解怨脈命令的眾人,居然在嚴寒北方體會到生命真諦,當他們認同幫助別人的快樂與成就感時,助養異族孩子反而成為生活重心,孩子們的笑顏,是刀口求生的苦悶生活中唯一解藥,除了內心有鬼的人放不下身段,每個夥伴都認同長官的想法而全力付出。
大鬍子 : 把兵糧讓給他們,真的好嗎…
解怨脈 : 契丹與女真的氣數早已走到盡頭,短期間不會再有大規模的戰事,給孩子們的兵糧數量不多,不夠吃的話將士們可以靠漁獵補足,別擔心。
大鬍子對於流放北國的故事早有不滿,但一心一意想為江林盡忠,好盡快調回開京升官發財,於是將這段與解怨脈的對話一字不漏的寫了下來,在白狼請求增加補給的公文送達密言手上時,幾分鐘後便補上凌厲的一刀,戳破他看似天衣無縫的謊言。
『這傢伙好大的膽子,竟然利用後勤補來培養異族的反抗勢力…』
身為哥哥,即使是父親身亡也無法定奪解怨脈的死罪,現在戴上了密言的面具,卻想到足以斷絕這可憎血脈的絕佳妙計。
『傳令下去,半個時辰內,全軍立刻整裝待發 ! 』
江林笑了,以密言的身份放聲大笑,他開心的不是數萬兵馬對上邊境殘弱之師的勝率,而是看到自己身邊那霧氣蒸騰的模樣,以及穿梭於陰陽各式靈體圍繞身旁的紮實感,如果時間不能讓一切的恩怨得以解決,他寧願自己手握宿命之劍,親手斬斷原本就不該存在的兄弟情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