楓塵(一)第二十五話 : 千鈞一髮－武列園

打從分配任務開始，洛克就一直保持高度警覺，因為這次的對手不比平常，雖然只有一個人，卻是眼前遭遇過最強的敵人；洛克以前曾聽過金鹿王的名號，只是萬萬沒想到，在這世上同樣努力生活著、領域互不重疊的兩個陌生人，有朝一日竟以死戰的宿命彼此牽引。穿過了中廊，洛克精準感應到阿則士的所在，只要再過了書畫間，打開厚重的防禦鐵門，兩人就要正面交鋒。

洛克決定不要浪費體力，留在原地守株待兔。

這段日子以來，洛克的魔力每天都在進步，伊莎的悉心教導，加上不斷累積的戰鬥經驗，他現在已成了能夠獨當一面的好手，至少他自己是這麼認為的。達坦事件過後，他真正下了決心要幫伊莎實現心願，所謂的正義或邪惡已不重要，他要報仇，要完成魔神復活大業，不能辜負夥伴深切的期望，即使實力比起奇洛馬休或者伊莎還差一截，但決心不會輸人，現在有了最好的證明機會，他要親手打倒威名遠播的傭兵之王。

大門開處，金鹿王走了進來，因為沒有預期會看到人影，因此甫一看到洛克，他先是吃了一驚，隨後立刻拿起大劍指向敵人，厲聲罵道：

「這無恥的殺人兇手，我要宰了你替大哥報仇！」

洛克不了解這句話的涵義，但看到金鹿王衝了過來，方才思考的千百種應對全數打亂，哪裡還冷靜的下來？他立刻啟動牆上機關，黑色毒霧朝阿則士方向噴出，頓時將他包裹在黑暗之中，第二道陷阱接踵而來，趁著金鹿王泥足深陷之際，天花板上重達百斤的鐵球垂直落下，直接砸在阿則士身上，碰撞金甲發出轟雷巨響。摩擦的火花四處飛散，洛克興奮的吶喊著勝利，關閉牆上的開關，滿天黑煙慢慢散去，整個空間又恢復了平靜。

然而眼前的景象，卻讓洛克目瞪口呆。

阿則士那傢伙，竟然好端端的站在原地，百斤重的鐵球給他正面接下，難以估算的威力雖將足下的地板踏裂，但金鹿王依然毫髮無傷。他大喝一聲，將手中鐵球扔向洛克，如同隕石般排山倒海而來，鐵球狠狠嵌入壁中，魔館擺設亂成一團，阿則士彎身拾起大劍，發狂似的向洛克撲了過來，口中全是污言穢語的咒罵。

洛克不敢和這怪物正面對決，站起身來往後逃跑，他將門給鎖上，想藉此拖延逃命時間，誰知阿則士來到門外，二話不說大劍立刻穿門而過，險些砍到洛克的頸子。金鹿王上下一抬，整個木門裂成碎片，劍風將入口搗毀殆盡，洛克邊逃邊使用召喚魔咒，全身火紅的野牛現身長廊之上，頂著長槍般銳利的尖角，無條件服從主人的命令，朝敵人所在衝撞過去。

阿則士：雕蟲小技也拿來唬人！

他將武器拋下，雙手抓住牛角以蠻力硬拼，牛的力量太強一時抵銷不了，阿則士放低重心向後滑行了幾公尺遠，撕裂了魔館的地毯，鐵製戰靴則在大理石地面刮出震耳欲聾的聲響，留下兩道漆黑的焦痕。怪物與怪物的對抗持續進行，金鹿王擋下幻獸衝擊，一手抓住牛角，另一手抱起牛腹，將召喚獸頭下腳上高舉起來，大喝一聲垂直撞向地面。撇開牛頭碎成血肉不說，阿則士的蠻力加上幻獸重量，石製地面不堪攻擊給撞出大洞，牛身直挺挺的插入地板，骨骼盡碎的噁心模樣讓人不敢直視。

解決了巨獸，阿則士氣喘不止的抬頭觀望，洛克早已逃脫不見蹤影，去尋覓唯一可能的生機；他想到阿則士先前所言，一輩子只有怕水的弱點，當機立斷朝魔館深處而去，選擇在平日祭祀魔神的「水祭壇」做為舞台，準備與阿則士決一勝負。

輕鬆寫意收拾了鬥士南特，伊莎的表情卻沒有喜悅，對於洛克的遭遇她雖不清楚，但卻能強烈感受到夥伴遭遇了危險，心神不寧的忐忑使她焦躁不安，要立刻收拾法師萊德趕去與洛克會合；眼看萊德往反方向離開，伊莎立刻追了過去，在見到夥伴以前，她只能祈禱洛克能多撐幾個回合，千萬不要造成什麼遺憾才好。

來到玄關處，魔法師萊德靜靜守在大廳中央，出乎意料沒去尋訪出路和義弟會合，臉上滿是意想不到的冷靜。看到了伊莎的美貌，萊德先是呆了一下，然而驚訝多於高興，他馬上感應到強大的威脅席捲而來，深知藏匿於美麗下的極度危險。多年來身為魔法師的直覺，不斷提醒著主人要提高警覺，光憑伊莎身上這股異樣的魔氣，萊德肯定她是生平所遇最強的對手。

伊莎：真是令我驚訝，你不去找路和兄弟會合，卻選擇在這等死？

萊德：我的第六感向來很準，尤其對我的兄弟更加靈驗，我敢斷言南特現在已經死了，只是沒想到殺手的真面目竟是女子，潛藏在美麗外表下的魔氣，比寶劍名刀還要危險千倍！

伊莎：很遺憾，不過你的直覺已成了事實，還請節哀順變。

聽伊莎說出實情，萊德不但沒有生氣，反而淡淡的微笑以對。

萊德：身為一個法師，我對自己的直覺很有信心，相信妳也一定具備了這種靈感...遇上阿則士難有全身而退的機會，洛克的性命十分危險，妳若想去救他，得先過了我這關才行！

正如萊德所言，伊莎強烈的感應到洛克遭遇了危機，她不想浪費時間解決萊德，先一個閃身穿過敵人，朝門的方向快速移動。對魔館再熟悉不過的她，得選擇最快的直線路徑前往救援，洛克不能有任何閃失，這是她承諾魔神的誓言，也是對夥伴信守承諾的表現。

萊德：想走？沒那麼容易！

魔杖揮舞，數道落雷向伊莎圍攻而來，將她硬是逼離了門邊。伊莎單純的防禦著，一直後退的結果，不小心踩入萊德施咒的法陣，一丈之內的空間充斥著真空風壓，她全身多處割傷，被這股旋風的離心力甩出，狼狽跌落在數公尺之外。萊德睥睨的望著伊莎，手中雷電咒文不斷增伏，不給敵人任何反擊的機會，準備痛下殺手結束戰事。

萊德：抱歉了小姐，妳不但沒能阻止阿則士，自己還得賠上一命！

伊莎：你真的惹火我了....

伊莎緩緩的站了起來，當她回過頭看著萊德，那個眼神，冷的不像是人類所有，好像可以把任何生物、任何行動、甚至是時間空間都冷到無法動彈，讓萊德的心跳差點停止，氣勢完全給壓倒說不出話來。驚怒交集之餘，萊德將手中蓄積的能量轟向伊莎，沒想到十成魔力的洶湧攻勢，竟被眼前渾身是傷的女子以單手接下，輕鬆將力量導入地底，完全沒受到任何傷害。

「你永遠不會知道洛克對我和魔神的重要…他沒事就好，要是出事了，我就要這世上所有和你們兄弟有關的人、事、物全部都毀滅殆盡！」

萊德被伊莎不斷暴漲的魔氣壓制，連呼吸的基本需求都忘了，在這決定生死的關鍵，他心中的恐懼實非筆墨能形容，腦中完全沒有知覺，甚至閃過無數個怕死念頭，希望阿則士在對上敵人時能謹言慎行，不要真的笨到把洛克殺死。

來到了地下的洛克，立刻奔上了水祭壇頂端。

那是個奇特的空間，圓形的地下湖中央，由石橋聯繫著錐狀的祭壇石座，前後左右各有一道階梯，覆蓋著紅色地毯，四根丈高的石柱傲然聳立，周圍的水像護城河般繞行聖地，迴繞的水道巧奪天工，雖然深處地下卻閃閃發亮，淡藍色的水光反映神秘，高雅素淨的氣氛，讓整座祭壇看起來更加神聖莊嚴。阿則士緊追洛克來到祭壇，起初看見水都景象也曾猶豫躊躇，但大哥的仇恨提醒他得冒險犯難，鼓起勇氣穿過了石橋，再一次與洛克正面交鋒。

洛克：笨蛋！接招吧！

魔力讓白色的石柱往中央傾倒，阿則士左閃右躲，險些給大石壓住，混亂中他瞥見洛克所在，趁敵人分神之際將大劍電射過來，洛克閃避失措，腳沒踩穩踉蹌跌入水中，阿則士趕到水邊，有所顧忌不敢盲目下水，大劍早已沉入水底，只得拾起毀損的石塊扔擲洛克。

“去死！”

洛克正要浮出水面呼吸，沒想到被石塊下沉的力道一帶，幾個浮沉，向水池深處飄了過去。他從不曾想像魔神的長相，不過當水光照耀在阿則士臉上，因為膽怯不敢接近水邊、卻又想殺死敵人的掙擰面容，那種恐怖只怕比起魔神還醜陋百倍。

阿則士：給我回來！

儘管嘴上一直咒罵，但不會游泳的金鹿王別無選擇，只能尋找物品不斷丟擲，當他再次拿起石塊走近水邊，洛克用盡全力轟向祭壇，將石座的基底炸成碎片，阿則士站在水池旁無處可躲，後背大石猛然砸到，一聲慘叫，連人帶石摔入了水中。

“哇啊！呼！”

不熟水性的金鹿王在水中拼了命的呼吸，原本就已沉重的身軀和金甲，現在又泡了水，他只覺得好像不斷下沉似的，趕緊抓住水道邊緣免於一死。他活了大輩子從沒這麼恐懼，縱使面對千軍萬馬也不害怕的他，現在居然連呼吸的權利都被剝奪，掙扎之中，他甚至感覺到水底的點點光亮慢慢接近；人要死前才會產生幻覺，他不願接受命喪黃泉的安排，奮力掙扎想爬上岸邊，已沒時間管洛克死活。

原本沉澱水底的光點游向了阿則士，他突然覺得腿上一陣刺痛，低頭看去，擺盪的水波再不平靜，一種背負著光亮鐵殼的貝類居然吸附在自己腿上，正如夢似幻的閃耀著艷瀲波光。他沒有看錯，那些水底光點果然全是生物，而且有許多已朝他游了過來。

洛克在心裏高興吶喊，只要拖延金鹿王晚點上岸，當這些鐵殼蟲全吸附在他身上時，就算不能把他吸乾，那重量也是相當可觀。靈機一動，洛克不管自我安危向金鹿王游了過去，一把抱住阿則士的腿，要將他拉回水裏。

阿則士：媽的！放開我！

金鹿王奮力掙扎，不過拼了命的洛克怎樣也不肯放手，鐵殼蟲利用這大好機會一舉吸附敵人身上，頓時增加了百餘斤重量。這些鐵殼蟲靠吸血維生，一旦附著人體則無法甩掉，阿則士全身重量已超過兩百，又拖著洛克這個累贅，饒是一身神力在水中卻無用武之地。情急之下，他用左手抓住洛克肩頭，使盡全力捏碎了骨頭，洛克痛的大叫，無法施力向一旁游了開去。阿則士把握千載難逢的機會抓緊水道邊緣，用盡餘力準備爬回地面。

混亂之中，洛克瞥見水底的排水口，被一塊巨石緊緊塞住，他不想放棄唯一的機會，也顧不了自己安全與否，立刻運起魔力擊破石塊，水祭壇聲響大作，洪流急速排出形成一道強力旋渦。地下湖的水流急速運轉，好不容易才有機會爬上陸地的阿則士，被這股力量強力拉扯，只能施出全力對抗動彈不得；渦流的力道十分猛烈，洛克沒有計算結果，只能用盡全力依附在邊緣，開始和阿則士比賽耐力，若誰先給吸了下去，理所當然就成了輸家，還要賠上性命作為賭輸的代價。

阿則士如鬼神般大聲吼叫，全身重量加上強勁旋渦勢不可擋，附著在身上的鐵殼蟲還不斷吸血，饒是神力無敵，隨著血液流失意識也開始模糊，加上先前還吸入毒霧，他已經成為倚靠精神力量支撐的困獸。人到了要死的時候，什麼尊嚴、道德、義氣全都無用，一千五百金幣與殺兄之仇相對失色，他只想單純的呼吸空氣，讓自己能多活幾秒也好，這些以往平淡無奇的事情，現下成了他殷殷期盼的心願，與洛克對望一眼，都看出對方不願放手的決心。

一個細微的聲音，直接宣判了阿則士的死刑，他雖然緊抓著邊緣沒有放手，但地面結構遭受破壞，抵抗不了抓力裂了開來。金鹿王發出慘叫，被強勁無匹的旋流吸了下去，轉啊轉的，一瞬間就沉到了底部，巨響後整個人撞在排水口上緊緊吸牢，晃動一會就停止了動作。旋流散去，一切復歸平靜，洛克慢慢爬上岸邊，氣喘如牛的跪在地上咳嗽，他贏了，終於不靠伊莎幫忙打敗了強敵，雖然在鬼門關前繞了一圈，但心中的悸動確實難以言喻。